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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章 七年
 他总是喜欢安静的地方。

 他不爱人多。

 人挤着人,大声小声,那份吵嚷,那份喧腾,那份复杂的味道,形形的眼神,善意恶意,让他辨别不及,厌恶无比。

 所以他穿白色,醒目,也高洁。

 所以他不笑,这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一种方式。

 但那个家伙好像不一样,她见谁都是笑嘻嘻的,仿佛笑神经失灵,她见谁都自来一样,一厢情愿凑上去,不管人家愿意与否,她想到什么就做什么,完全不按常理出牌,让他头疼。

 哪里人多她向哪里去,比如这次,先是众目睽睽下在人堆里抱着那劳什子的小侯爷滚了几个会合,接着居然把自己扔进了让天下人躲着走都来不及的大牢。

 她还真是爱凑热闹,也真是大胆。

 在那家伙的心目中,或者根本没当自己是个弱女子吧。

 不不不…说到弱…她可一点都不弱。

 若非他亲眼在大牢里看到她瑟缩成一团的样子,他的心中,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柔软吧。

 前所未有的感觉呢…

 没想到,她也是害怕的。

 第一眼看到那缩在角落里的小小身影,他的心奇异的痛楚了一下,而他固执的以为那不过是错觉。

 叹了一口气:是的是的是的,我又为什么要担心她?

 对一个连自个儿的安全都不放在心上的人,凭什么要别人去担心她?

 她…纯粹是自作孽,不可活。

 秋震南握着冰冷的秋水长剑,高踞在舜都最高的金宇塔顶,仰头看着暗蓝色的天空,双眸亮晶晶。

 认识她,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…

 从十一岁的时候到了峨嵋,他身着一袭白衣,踏入山门之时。

 他看到几个小子围在一起,吵吵嚷嚷不知干什么,过了一会忽然爆发几声叫,接着就打到了一起。

 他看到其中一个,被打得嘴角血,但他一声不吭,发疯一样去打回来。

 后来他被打得奄奄一息,卧倒在地上爬不起来。

 秋震南觉得他有点可怜,于是做了一个堪称生平最错误的决定。

 他走了过去,冲着那地上的可怜家伙说:你…还好吧?要不要我…帮忙?

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要帮助别人。

 如果让武当派的师兄弟们看到,一定会惊得眼珠子纷纷弹出。

 连他自己都觉得震惊: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?

 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。

 可是他已经站在那里,风吹过,冷冷的,而他居高临下,看着匍匐在尘埃中的那孩子。

 那家伙忽然笑了一笑。

 直到现在,他兀自记得当时初次看到玉凤清时候心中那种惊讶跟震动,那家伙,明明被打的很惨,趴在地上动也不能动,听到他声音那一刻却忽然抬起头来,冲着他…嘿嘿一笑。

 眉眼弯弯,很好看,眼睛闪闪,很动人,嘴角上翘,带点调皮。

 秋震南记得当时自己浑身被震慑的感觉。

 明明是个跟烂泥般的臭小子,脸上血迹跟泥巴沾在一起,要多恶心有多恶心,要多肮脏有多肮脏,平常见到这种人,他都是头也不抬地走过去,但是现在他站在“他”的身边,想要帮助“他”?

 秋震南认为自己那一刻一定是中了,因为他向着地面上脏兮兮的“他”伸出了救援之手。

 他伸出手,想要扶“他”起来。

 可是…

 那向着自己诡笑的小子忽然抬起手来,向着他的脸上拍过去。

 他猝不及防,只有眼睛瞪得大大的。

 耳畔一阵凉风过,脸上挨了一巴掌。

 “啪”的,不大一声,但对他来讲已经足够。

 足够他从此铭记终生。

 对于一个受伤的人来讲,这一掌并不重,但是秋震南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,生疼生疼,像是被火红的烙铁烙印;心中“哗啦啦”一声,有什么从此碎裂,很难受很难受;眼睛一闪,润酸涩,妈的那是什么。

 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扭过头来重新那地上那小子。

 “他”仍然对着他笑,那笑里却多了一种嘲弄的气质。

 “滚开!”…他狼狈不堪地趴在那里,却如同整个宇宙之王,冷冷地骄傲地说。

 秋震南觉得那一刻自己的眼睛都被瞪裂了。

 有生之年第一次出手救人,对方就给了如此特殊的回报。

 他很想笑,他很想哭,他无言以对无语凝噎。

 “看着你我就讨厌,滚开!”地上的他重新狠狠地骂了一句,血呼呼混着泥土的手在他的衣襟上一扯,雪白的衣裳上顿时多了一个醒目的血掌印。

 秋震南本来想一脚把他踹开,但是不知为什么,没有动。

 而他趴倒地上,忽然开始唱歌:天空有多大,鸟儿飞不出,海水有多深,鱼儿好自在,傻瓜就是你,长得…

 话音未落,只见一个长须道人从大殿门口匆匆跑出来,风一样向着他们这边冲了过来。

 他一伸手,将地上的“他”抱起来,又是心疼又是恼怒:凤清,你又跟人打架了!

 而“他”仍旧保持着白痴般的笑:师尊,我们玩儿呢,没打架。

 白痴“他”一定是个白痴。

 秋震南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。

 不知不觉间,间的拳握的很紧,很紧。

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玉凤清吧。

 那个时候,他还不知道他是…她。

 他只是从此深深地记住了那小子,那个打了他的小子。

 一直一直,从武当派派去峨嵋换学习的弟子,成长为武当跟峨嵋都满意并且公认的首座弟子,江湖中首屈一指的秋水长剑,他的心中,一直埋藏着那初次见面便打了他的小子。

 虽然她,不知道他为什么竟那么怀恨着她。

 …

 “天空有多大,鸟儿飞不出…海水有多深,鱼儿好自在…傻瓜就是你…长得…”

 轻轻地唱,特有的带着微微颤的男声音。

 秋震南抱着剑,曲膝坐在塔顶边上,看着暗蓝色的天空掠过几只归鸟。

 长得怎么样?

 她没有唱完,他却已经记住。

 记了整整七年!

 …

 闭了闭眼睛,嘴角浮出一丝笑容,他重抬眼时已低眉看,眼眸之中,看到从长街的尽头,漫步走来的一个人,红衣影动,长身玉立,在灯火辉煌之下,他若有所感般蓦地抬头,向着他的方向看,那张脸皓白那个人洒然那双眼金碧辉煌闪烁,是天地之间如画一样的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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